松田阵平认命地解开了浴巾,踏入温泉池中,水面随着他的动作荡开一圈圈涟漪。
隔着氤氲的水雾,萩原研二隐约看见他的胸口有一道枪伤的疤痕,距离心脏的位置非常近。
经过四年时间,疤痕的颜色已经变淡了不少,圆形的伤疤残留着一半尚未褪色,形状就像一轮弯月。
萩原研二看得气息一窒。“这伤是……”
“是松田自己开枪打的。”降谷零低声道,“就是组织派我去杀他的那次。”
即使他在几年前就听同期讲述过那段经历。但耳闻远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与惊心动魄。
松田阵平对上幼驯染心痛的目光,满不在乎地勾起嘴角。“看起来像个半月形,不是挺酷的吗?”
“松田还是小孩子心性啊。”诸伏景光失笑,“那些喜欢假面超人的孩子也是这样的。”
“我才不是小孩子。”
松田阵平懒散地将手臂搭在池边,不服气道:“我都30岁了。”
萩原研二配合地露出笑容,点了点头。“是是,小阵平明明是成熟稳重的警官。”
先前松田阵平住院时总是死气沉沉的,如今总算是有了一点人气。大家欣慰之余,想起毕业典礼的情景,又感觉恍如隔世——曾经少年意气的同期,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决心,才能独自担起长达三十年的孤独与痛苦?
当晚,松田阵平久违地失眠了。
他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,怕自己发出的声音吵醒同期们,便悄悄起身出屋,走到了外面的庭院里。
神奈川以观光资源和名胜古迹闻名,在这里虽然没有东京林立的高楼大厦,但可以尽情欣赏湖光山色,远观「白扇倒悬东海天」的奇景。
夜间的风很凉,松田阵平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庭院里,眺望着茫茫夜空中疏落的星辰,只觉天地广袤无垠,人类何其渺小,心中无端升起一种苍凉的寂寥感。
——我到底是谁?为什么我会怀疑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?
“这么晚了还不睡觉,坐在这里发呆?”
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上他的背。松田阵平早就听见了身后没有掩饰的脚步声,完全没被吓到,回过头跟人打招呼:“伊达,萩原。”
“这么美的风景,小阵平可不能独占啊。怎么不叫我们出来一起欣赏?”萩原研二说道。
“我睡不着,就出来走走。”松田阵平表现得云淡风轻,“原来你们也没睡?”
萩原研二在松田阵平身旁坐下,自然地抬手搂住了幼驯染的肩膀。“是不是喝茶喝多了?晚上还是少喝点含咖啡因的饮品吧。”
松田阵平有点不适应这样亲密的举动,可他的身体似乎很习惯和萩原研二勾肩搭背,肩部的肌肉紧绷了一瞬,又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。
诸伏景光提着几袋食材走了过来,笑道:“既然睡不着,不如来吃烧烤吧?”
降谷零端来了烧烤架,往里面加入木炭,点燃之后再把串好的鸡翅、鸡软骨等食物放上去烤。
食材是他们白天在附近的市场采购的。因为买得太多,晚餐吃不完,干脆拿来做宵夜。
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,职业习惯导致他们都比较浅眠。因此在松田阵平推门出屋的时候,四人已经从睡梦中醒来。
他们担心失忆的好友半夜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。于是不约而同地跟了出来,用各种方法分散他的注意力。
“小阵平,来点橘子汁?你伤刚好,就别喝酒了。”
萩原研二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,将手里的饮料递给松田阵平。
“好啊。”松田阵平接过幼驯染递来的果汁,这次他没再客气地向人道谢。
三月正是适合吃海鲜的时节,鲜嫩又肥美的生蚝、扇贝烤得香气四溢,再蘸上事先调制的酱汁,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海产的原汁原味。
“班长,帮我拿一下盘子。”诸伏景光给烤串翻了个面,“这边的生蚝已经烤熟了。”
伊达航应了一声,把烤好的食物逐一装进盘子里,配上酱汁分给大家吃。
“谢谢。”松田阵平望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烧烤,恍了恍神。
这些天,他时不时会听见大家称呼伊达航为「班长」——这样看来,自己在手机便签里经常写到的那位「班长」,多半就是伊达了。
“今晚的星空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长野。”诸伏景光仰头望着夜空,“东京的夜空总是被高楼大厦与霓虹灯遮挡,很难见到这样的景色。”
“说得我都有点羡慕景了。”降谷零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烤串,“有机会的话,我也想去长野玩玩。”
萩原研二端起啤酒罐,和身旁的幼驯染碰杯。“小降谷,你之前不是去过长野了吗?我们还开车去了一趟爱知呢。”
“那不一样,因公出差和外出游玩的体验是截然不同的。”降谷零一本正经地摇头,“至少不需要背着笔记本电脑上路,一边处理公安的工作,一边随时等候组织的命令。”
“太可怜了吧小降谷!”萩原研二叫道,“你们公安是有多压榨人啊!”
松田阵平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烤扇贝,听着他们聊天说笑,心底渐渐生出一股放松的惬意感。
尽管他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,但是有了大家的陪伴……也许真的可以从头再来。
第58章
“墨镜?”松田阵平半信半疑地观察着手里的墨镜,“我以前喜欢戴着这个东西吗?”
“对啊,小阵平自从入职后就开始戴墨镜了。”萩原研二说道,“你之前的那副墨镜找不到了,我就买了一副新的给你,戴上试试看?”
松田阵平依言戴上了墨镜。由于深色镜片的影响,他的视野变暗了一些,但并不影响视物。
他抬眼看向自己面前的镜子——镜中人的双眼被墨镜遮挡,只看得见挺直的鼻梁和轻抿的薄唇,凌厉的下颚线为他增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酷气质。
的确很酷。
松田阵平满意地扬起嘴角,瞬间理解了自己喜欢戴墨镜的原因。
“让开!碍事的家伙,滚一边去!”
“救命啊!”
两个声音接连响起,商店的橱窗被粗暴地撞碎,玻璃碎片混合着殷红的血迹洒落一地。
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回头看去,只见一名男子持刀追着女子挥砍,女子仓皇逃跑时不慎撞碎了玻璃橱窗,身上被碎片划伤多处,血流不止。
旁边的路人吓得纷纷躲避,想要上前帮忙的人都被那把染血的刀吓得不敢靠近,只能拿出手机报警求助。
萩原研二快速扶起受伤的女子,伸手拦在两人中间,不让那名男子再有机会伤人。
“喂,那边拿刀的家伙!”松田阵平面色不善地抱着双臂,扬声喝道。
握刀的男子转过头去,隔着墨镜隐约窥见了一双冷得发亮的眸子,锋利而肃杀的压迫感令他不由得屏住呼吸。
从这个角度看去,那抹人影显得瘦削而高挑,黑色的修身西装勾勒出蓄势待发的力量感。
男子还没来得及出手,就被松田阵平一记毫不留情的侧踢踹翻在地。坚硬的黑皮鞋踢得他腿部生疼,手里的刀也掉落在地,被旁边的萩原研二一脚踢远。
对于训练有素的警察而言,擒拿术早已成为一种融入骨血的本能——即使松田阵平不记得警校时期学过的招数。但他的动作反应先于大脑,顷刻间就制服了面前的男子。
“哪里来的混账,少管闲事!”被压制在地的人不服气地大喊大叫,“本大爷教训自己的女人,轮得到你管?就算有人报警了……”
“不需要报警,因为我们几个就是警察。”
松田阵平将他按在地上,冷冷道:“我是搜查一课强行犯搜查第三系巡查部长,松田……”
他的声音忽而顿住,随即一阵愕然——等等,我是搜查一课的?我不是鉴识课的警察吗?
在同期们的帮助下,持刀伤人的男子很快就被完全控制住,押送往神奈川县警察本部,伤者也被送到了医院。
“小阵平,你刚才说……你是搜查一课的巡查部长?”萩原研二回想着刚才的画面,“你是想起了什么吗?”
因为早在22岁就已殉职,他对松田阵平22至26岁之间的经历不太清楚,只是听预言家和好友们说过一些——但预言家只提到他是为殉职的幼驯染报仇,一路追查炸弹犯,最终葬身摩天轮上;而同期们也并未说起松田阵平为何会调到搜查一课。
“我也不确定。”松田阵平看向几位好友,“你们有谁知道事情的原委?”
伊达航接收到他询问的目光,解释道:“你确实在搜查一课待过,但是只有一个星期。当时你一直申请追查某个炸弹犯的案件,上级为了让你冷静,就把你调到了搜查一课的强行犯搜查第三系。”
“这样吗……”
松田阵平努力回想着这件事,不太肯定地皱了皱眉。“我好像,逼停了一辆失控的公交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