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应声嘎吱响起来,克利夫特浑身紧绷,警惕地举起烛台,随即门被推开,一张熟悉的面孔慢慢探出头,看见是克利夫特,眼底闪过一丝意外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克利夫特的不敢置信更浓:“亚当?”
他反应过来,转过身去看着玛姬,一张俊脸面目扭曲,他不愿意让亚当听见,便凑玛姬身边,声音几乎低不可闻:“这就是你信得过的人?”
玛姬乖巧而温顺地垂着眉眼,拿起外套替他穿上,克利夫特一动不动,身体僵硬。玛姬替他拢好外衣一看,克利夫特还抓着烛台,劈手夺了下来,朝亚当微笑:“外头风大,进来吧。”
亚当并没怎么笑,他的目光落在玛姬脸上,轻轻地叹了口气:“这修道院可真热闹。”
玛姬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,又轻声道:“你进来吧。”
亚当打算依她的话,克利夫特却站在门口,绿眼睛亮得像在燃烧,双手抱胸冷冷地盯着他:“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?”
亚当下意识看了玛姬一眼,她躲在克利夫特身后,眼神到处乱飘,一副心虚的模样。
他心头暗笑,抬头直视克利夫特,他自然不怯克利夫特,道:“玛姬把信送给古费拉克时,我正巧在那里。”
克利夫特就算再不忍心把火气发在玛姬身上,此时也转头瞪着她:“你信任的人倒是不少,你装模作样地为我担心,给我的伤口包扎,也不把证据给我,冠冕堂皇的说是怕被沙威抓住,见鬼去吧,我是真的信了你的鬼话,还当你是真的关心我。”
“可这是两码子事呀!我的确是在担心你——”
“可不嘛,你心里指不定在怎么笑话我呢,”克利夫特这回倒是不着急走了,平静道,“我早该知道你的本性,说话吞吞吐吐准是别有用心。你说什么也不让我插手,恐怕不是因为我受伤或者是被警察怀疑的原因,而是你已经有了别的计划,打算把这件事交给更信得过的人来办……既然如此,我也就不用着着急急地忙前忙后了,伤口有些痛,我得歇着。”
他往椅子上大咧咧一坐,打定了主意冷眼旁观。然而当他忍不住拿眼睛暗中窥探时,那充满浓郁怨怼和愤懑让人根本无法忽视。
亚当才不管这个,他看见玛姬第一眼就觉得她瘦了不少,碍于克利夫特站得近才一言不发,眼下克利夫特怒气冲冲地走开,他自然更无禁忌。
“没人跟我说,你把头发给剪了。”他准备先问候她的身体,再慢慢详叙,克利夫特的脸色精彩纷呈,他很乐意多看一会。
玛姬却觉得太阳穴处的血管正突突地跳,她一把抓住亚当的胳膊,使劲晃了晃:“你别看热闹不嫌事大呀,告诉他,是你自己要来的。”
“你信里的确一个字不提,可是…”亚当看着她发急的模样,话到舌尖还是吞了回去,“可是我聪明,打听割风爷住在那里就知道了。”
玛姬连连点头,偷眼瞥了克利夫特一眼,见他神色放缓,才放下心来去操办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。
她跑回里屋,看见莉莉莲仍然在酣睡,便放心地把压在枕头下的几张纸取出来,又小心翼翼地掩上门。
“你看看这个,”玛姬把纸和册子都递给亚当,蓝眼睛亮得出奇,“我不信你不知道你的雇主在做这些事。”
亚当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,倒是拿着册子多翻了一会,脸色渐渐变得凝重:“你是说瓦尔诺公爵?我早告诫你他不是好人…你要我做什么?”
“安灼拉、古费拉克都是能信任的人,”克利夫特听见这话冷哼一声,玛姬一顿,下意识压低了声音,“但他们那里人多口杂,信里不敢多说,好在晚宴上古费拉克提过一嘴,你在他们那里…谢天谢地,你猜出来了。”
亚当直勾勾地盯着她,墨色的瞳仁是浓得化不开的愉悦:“你应该感谢我以前读的书多,脑子转得又快…否则你只能急得团团转了。”
玛姬写的只是一封报平安的书信,安灼拉看了,心终于放下了,古费拉克向来敏锐,但一封信也看不出什么苗头。亚当多心,瞥见玛姬信中说的“被一位园丁收留”,立刻回想起当年读书时跳过几万字“从n种角度谈修道院”后的剧情。
冉阿让为了逃脱沙威的追捕,在割风的帮助下住进一座修女院。
他下意识瞥了送信人一眼,过膝的靴底沾着不少泥土,走路一瘸一拐,他追上前去,低声问:“您是割风爷吧?”
割风年纪大了,耳朵也不好使,大声问:“你说什么?”
亚当心里有了底,笑着说了声没事,回到咖啡馆时一群年轻人正对着玛姬的信展开激烈的争论。
让勃鲁维尔忧心忡忡:“皮埃尔没了,玛姬小姐心情指不定有多难受。可只送一封信,却不附地址,这就是不愿意让我们探望的意思,她能把自己哄开心吗?”
格朗泰尔不以为然,扬了扬酒瓶,意思是没有什么是酒解决不了的问题,安灼拉夺过酒瓶,冷声道:“没有人像你一样,借酒消愁是最无用的做法。”
安灼拉说完这句话,抬头去问古费拉克:“你在卡特的宴会上遇见玛姬了?”
古费拉克点头:“我还打算请她跳舞,可她补了个妆回来,便被卡特带走了。
安灼拉沉吟半晌,道:“卡特出尔反尔,把孤儿院的童工都赶了回去…玛姬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,她准是想做点事。”
可她忽然送一封信来,就让人琢磨不透了。玛姬做事聪明谨慎,如果不是对她有极深了解,是决计猜不中她的心思的。
博须埃就这么说:“鬼知道她想干什么哩!说话不清不楚,我看皮埃尔也不是这种人呐!”
亚当嘴角微微上翘,一言不发,极力按耐住心里隐秘的愉悦,大半夜的就翻了修道院的墙,可克利夫特在这里,倒是他始料不及的。
“…我知道你能猜出来,才叫割风送信的,”玛姬随口赞了一句,她的心思全落在别处,对于亚当暗藏的快乐一无所知,“你也一定知道我打算怎么做。”
“你想让他生意做不下去。”
“是,这些事情足以毁掉卡特的信誉,让他在巴黎无法容身,”玛姬抬眼,“我要你找几家报社,刊登这些事情,你可以找安灼拉他们帮忙,他们和我一起做过这种事情。”
停顿片刻,她低声说:“只有你知道我住在这里。”
“我不告诉别人。”亚当温和地说,“我尽量把这件事做好。”
“那就拜托你了,”玛姬抓住他的手腕握了握,叮嘱道,“你得小心。”
亚当的眼神似乎有些忧愁,但很快他便微微笑起来:“我会尽力,好姑娘。”
他把玛姬给他的东西小心收进怀里,又看了玛姬一眼:“我听古费拉克说你不愿意与他们见面,你是在害怕什么吗?”
他在等待玛姬的回答,玛姬却突兀地打断了他:“你带创伤药了没有?”
“有。”
“给我,然后你可以走了。”
亚当欲言又止,最终把创伤药掏出来抛给克利夫特,一步三回头地走了。
小小一间棚屋又只剩下玛姬和克利夫特两人,巴黎的夏夜安静得连虫叫声也没有,一时间只有名为尴尬的气氛渐渐弥散开来。
玛姬试图打破沉默:“我是真心关心你,克利夫特,你得承认我说的话有道理,卡特的事情你不能再掺和,否则就算你是清白的,也会有人怀疑你别有用心。”
“就算我是清白的?”克利夫特脸黑到脖子,这句话对他来说可真是个打击,“是,我是杀了西蒙托特律,杀了克吕班,还有玛格丽特那个丈夫,但是玛姬,对于加布里尔,我问心无愧…”
他忽然顿住,脸色有些沉郁:“不是我杀的他,就算别人都不信我的说辞,你也不能怀疑我吧。”
“我不怀疑你,”玛姬轻声说,“但得让别人——尤其是沙威打消怀疑,你现在告诉我,昨晚到底怎么回事。”
克利夫特低头往伤口上撒着创伤药,半晌一个字也没说,玛姬走到他身前,抓住他的肩膀,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:“你得告诉我。”
克利夫特抬头,脸色发白,烛光照在他脸上,一双绿眼睛显得格外忧郁。
“不是什么好事,”他忽又垂下眼眸,起身整理着装,“既然你把事情都安排好了,那我就先走了。”
玛姬忍不住想要抓住他的袖子,可他握住她的手,慢慢地给她掰开,声音暗沉:“你身边有许多能帮上你忙的人,并不缺我一个,既然我知道这一点,自然不会自讨没趣,我也有事情要做…沙威还等着我呢。”
“不,”玛姬绕到他身前,搂住他的脖子,眼睛直视着他,“还有两件事没解决,我可不会让你走。”
她的胳膊柔软温暖,克利夫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,勉为其难地问一句:“什么事?”
“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情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