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这话时面色铁青,显然是愤怒至极。
沙威不说话,小麦色的皮肤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,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冒着锐利的精光。
停尸房陷入一片死寂,只有烛芯不断跳动,在墙壁上投射出张牙舞爪的倒影,在这间死人多过活人的地方,显得格外阴森诡谲。
卡特的脸色渐渐变了。
“您这么看我做什么?警探先生?您是在怀疑我吗?”
“恐怕如此,”沙威说,“医生鉴定您的管家死于凌晨一点前,而在二十二点时,有宾客注意到您与管家一同骑马出了庄园。”
卡特的嘴唇抖了抖,几乎要凸出眼眶的眼珠子机械地转了转,视线慢慢地落在铁碟上的子弹上。
“我……”他的声音暗哑,“我的确不在宴会上。”
“你在哪里?”
“可我也没有杀人,加布里尔是我的心腹,我不可能杀他。”
沙威把蜡烛举到卡特面前,让他的隐秘的小心思无处遁形:“你说你没有杀人,那你为什么会与他一起离开?”
卡特的眼神开始游移,但很快被沙威的审视逼得败下阵来,半晌仰头长叹一口气。
“我正在向心上人求婚。”
沙威点头:“如果你的未婚妻能够证明你的清白,把她带过来。”
卡特脸色像吞吃一只癞蛤蟆一样难看,他狂躁地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,口气犹犹豫豫,就像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。
“我找不到她。”
沙威面色不变:“那么没人能证明你不在场,卡特先生,恐怕我们得搜查您的住所,查看您是否藏有凶器。”
“我找不到她是因为她逃跑了!”卡特转头正对着沙威大声嘶吼,眼底的红血丝一寸寸攀升,“她答应了我的求婚,转头又逃跑了!我不在宴会上,是因为我一直在找她!”
把这句话说出来后,卡特就像老了十几岁,颓丧地请求:“这对我来说是件丢面子的事情,先生,请您为我保密。”
沙威被他喷了满口唾沫,仍然无动于衷:“加布里尔与你在一起吗?”
“一开始他帮着我找人,但后来我们兵分两路,我找了几个钟头,始终不见踪影,庄园里的宴会又少不了我,便忍着气回去了。”
卡特顿了顿,慢慢道:“那个女人叫玛姬冯索瓦吉许,最会欺骗人感情,如果您找到她,请立即告诉我。”
沙威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幅度,他眯起眼睛,一字一顿:“玛姬冯索瓦吉许?”
“是,”卡特咬牙切齿,“您得警惕这是个满口胡言的骗子,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。”
顿了顿,他又道:“我怀疑她与崔维斯克利夫特有奸情,他们两人见面时便眉来眼去,可惜我当时被她的甜言蜜语迷惑住,根本没有察觉。”
沙威认真看了他一眼。
卡特瞪大眼睛:“…您是说,他们的确有感情!”
沙威不答,扭头吩咐属下:“去查查克利夫特什么时候离开宴会。”
“我就知道!”卡特在边上暴跳如雷,“一定是加布里尔找到这对逃跑的小情侣,克利夫特为了掩盖奸情,开枪打死了加布里尔!可怜的加布里尔!先生,您一定得把这个恶人逮捕归案!”
“我只相信证据。”沙威冷冷地瞥了卡特一眼,“眼下您并未洗清嫌疑,请不要太过得意忘形。”
卡特即将说出口的话一哽,讪讪地吞回去,只是小心翼翼道:“玛姬是个撒谎不眨眼的疯女人,她说的话千万不能信,先生。”
“知道。”
沙威只应了这么两个字,转身走出停尸房,卡特跟了出去,看见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,插进腰间的枪套里。
“您要去哪里?”卡特忍不住问。
沙威扶正头上那顶高高的帽子,随着卡特身上嫌疑的暂时减轻,他的态度也从审视转变为客气。
“去见另一个嫌疑人,卡特先生。”他彬彬有礼地回答。
随即他转过去朝着那些下属,露出一副不容侵犯的摄人神色,语气坚决:“各位,我们的职责是保卫这座城市的安全,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时刻注意崔维斯克利夫特的踪迹,一旦发现他的行踪,立刻把他带回来。”
下属迎上前,把大衣给沙威递上,问:“您准备怎么做?”
“带几个人,去他家。”沙威直立在门口,就像即将放开拴绳的猎犬,一旦嗅见猎物的气息,立刻拔腿追击。
但克利夫特住在哪里,这倒是个问题,好在卡特想起加布里尔曾给克利夫特送过请帖,便重新折回庄园把当晚参加宴会的人员名单翻了个底朝天,在日头渐渐往下落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克利夫特的请帖。
沙威得了地址,一言不发往克利夫特的公寓赶,但庄园离巴黎市区的确有一段距离,等他和一众下属在公寓前勒住马时,天色已经暗下来了。
公寓大门紧闭,但门缝里透露出一丝微弱的光芒。
沙威抬手制止了下属踹门而进的举动,他走上台阶,昏暗的光照在他满是棱角的脸上,显现出罕见的急不可耐。
“敲门。”他不紧不慢地说,“依照法律,对于没有事实依据的嫌疑人,得先敲门。”
他的急不可耐中又带着神神在在的稳操胜券。
急脾气的下属先忍不住了,跨上台阶哐哐敲起门,大声道:“开门!警察署!开门!”
沙威不赞同地一皱眉,但他也没多说什么。
门里的烛光渐亮,嘎吱一声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,露出一张谁也不认识的脸,眼神里写满了惶惑:“您找谁?警督先生?”
沙威不用说话,下属便厉声质问:“这是崔维斯克利夫特的公寓吗?”
“是,”那人低声回,“我是他雇佣的仆人,您找先生有事吗?”
“他涉嫌杀人案,依照法律,我们应该把他带回警察署。”
下属把证件往仆人面前一亮,推开他往里闯,沙威大步跟进去。
只听仆人不安道:“先生昨天晚上出去,今天还没回来呢。”
卡特跟着走进了这间公寓,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下巴一夜间冒出的胡茬趁得他像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,他的眼神死死落在衣帽架上的一顶女式蕾丝帽上,声音低哑:“这里有女主人?”
仆人潜意识觉得他的眼神不友善,不敢回答。
“告诉我!”卡特猛地转过身,手像钳子一样钳住仆人的肩膀,大吼:“告诉我!”
仆人的身子像抖骰一样乱晃,头晕目眩,就当他慌得找不着北,耳朵嗡嗡直响时,沙威抓住卡特的手腕扯开了他们。
“别说话了。”沙威神色戒备,见卡特闭嘴后立刻把手放在腰间,慢慢地往门外走去。
卡特被迫闭上嘴,心底的火却是一层一层往上涌,他不耐烦地顺着沙威的视线看去,这下他也看清楚了。
一道人影从门外一闪而过。
第101章
克利夫特在看见公寓门前拴着的马时立刻意识到了事情有变。他放慢脚步,悄无声息地往被黑夜笼罩的墙根避去。
但这时候已经晚了,沙威看见他的身影,大步追了出来,凭空大喝一声:“谁在那!”
克利夫特自然没有回答,他眯起眼睛,深绿色瞳孔盯紧了紧随其后跑出来的卡特。
虽然隔了老远,但卡特对他的身形分外熟悉,立刻道:“这就是克利夫特,警督先生!”
“我当然知道,”沙威的表情有些无语,但他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慢慢地把手放在腰间的枪上,一步一步谨慎地朝克利夫特走去,“你涉嫌一桩杀人命案,请配合我的调查,跟我回一趟警察署,崔维斯克利夫特先生。”
沙威往前一步,克利夫特便往后退一步,他面色不变,遥遥地问:“加布里尔死了?”
“是,请您配合调查。”沙威朝属下使了个眼神,属下立刻掏出镣铐大步朝克利夫特走去,铁制镣铐丁里哐啷,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刺耳。
克利夫特站住不动了,他似乎在琢磨着利弊,高挺的眉骨挡住眼底的神色,等属下走到面前正视他的眼睛,那层遮挡的纱布一下子被掀开了,一双异常明亮的绿眼睛正闪烁着戏谑的光芒。
“恐怕你们今晚不能如愿了,”克利夫特带着歉意彬彬有礼地回答,“我还有一件事没完成…请相信我,等这件事完成,我一定会去警察署。”
沙威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立刻拔出了腰间的枪,但下属仍然懵懵地回不过神。
克利夫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抬头看了眼墙根,随即后退两步,膝盖微屈蓄力后猛地一蹬地,双手扣住墙头凹凸的砖缝,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一翻跃上墙。
沙威在同一时刻拔出枪,毫不犹豫地对准空中的残影咔哒扣动扳机。
——砰!
黑洞洞的枪口喷出一串火光,克利夫特身形一滞,随即不带停留纵身跃过一人半高的墙,墙后落地一声闷响,半晌沙威绕到墙后时,克利夫特已经不见踪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