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本正经的。江镜澈背对着她,轻嗤出声,沉吟须臾,垂眸瞥向她,淡淡道:“华儿不想你顶着驸马之名,朕封你个爵位,做大楚的‘安王’,如何?”
赢枫似是始料未及,受宠若惊的怔愣须臾,唇边微微翕动。陛下瞧在眼里,玩味道:“这是不愿?”
话音入耳,赢枫生怕这人改了主意,直接跪地,朗声谢恩,“臣叩谢圣恩。”
“小声些,吵醒了太后,你自去顶着,当真是痴儿。”陛下笑着嗔怪。
赢枫有些羞赧地起身,一时觉得手不是手,脚不是脚的,刚以为陛下给她三分脸,这会子好似她自己都给丢尽了,兀自摩挲着指节,不敢多言。
一道浅淡的红痕弯曲着盘旋在葱白的指腹一侧,格外碍眼。这伤口愈合的差不多,却依旧狰狞,且形状诡异。陛下凤眸半觑,轻声发问:“几时伤了手?”
赢枫如受惊的兔子,赶忙将衣袖拉下。掩耳盗铃般的举动令陛下不喜,冷了语气道:“朕问话,你不该欺瞒。”
赢枫抿了抿嘴,还是将实情道出,“是一月前昭王殿下以银壶嘴戳破的。”
陛下眸色一凛,一月前乃是二人大婚的日子。她未料到江映华有如此粗暴的一面,诧异道:“她戳你作甚?”
赢枫支吾了半天,如蚊子般的轻声嗡嗡,“…取血指印盖休书。”
?陛下眉头顷刻蹙起,满心狐疑,暗骂江映华这厮愈发没规矩了。她冷了脸,吩咐道:“休书何在,取来。”
这等物件隐晦,赢枫扔也不是,留又怕人看,只得随身带着。闻言便颤巍巍的双手奉上,胆怯的跪在了地上。
陛下伸手接过,扫了一眼,确是江映华龙飞凤舞,带着怨气的笔体。而这措辞格外难以入目,将赢枫贬的一无是处。江镜澈凝眉一叹,“这等言辞你也能忍?她胡闹你也与她一起么?”
“臣知错。此事本就是臣诓骗在先,殿下她对臣无意,臣对她亦然。若如此能令昭王心安,臣愿意。”赢枫话音轻微的回应。
陛下有些懊恼的将休书揣进了衣袖,没再多言,抬脚回了承明殿。她气江映华的放肆,气赢枫的隐忍,可到头来,好似这罪魁祸首,是这个赐婚的自己。她无力的扶额一叹,却隐隐觉得心底泛着些许怪异的情愫。
她痛快的赐婚二人,本就是因她瞧赢枫画像的第一眼就深觉欢喜,遣人去探查赢枫的能力人品,皆是美言。到头来,倒是她将自己的心意强加给了江映华。而如今这二人有名无实,私下互为休弃,她的心底竟有一丝莫名的安慰。
被冷落的赢枫则惴惴难安,窝在太后宫里半日,连老人都觉察了她心神不定,将她打发了回去。
赢枫在殿内惆怅不已,自来了大楚,她自己都未曾留意,陛下对她的态度,她一直在乎的紧,渴望被那人认可,渴望得到她的信重。
是以隔了三日,赢枫再也坐不住,亲手制了东海时兴的香料,以问安之名,带去承明殿谢罪。此人的举动令陛下略感意外,但也不失欣喜,当日无事,索性燃了熏香拉着人对弈两局。
赢枫沉稳多思,棋艺精湛,逗弄得陛下来了兴致,二人杀了半日。直到黄昏日暮,才堪堪罢手,竟也难分胜负。陛下幽幽起身,揉了揉太阳穴道:“老了,精力不济,算你赢。”
刚想抬脚赶人,顿觉一阵晕眩,该是思虑过度,又让毒素有机可乘了。身形一晃,将赢枫吓了一跳,赶忙伸手来扶,眉眼满是关切,“陛下,可要传太医?”
温热的手托举着,眷柔的目光慌乱不已,和华儿真是像。可那人是多年相处的血脉至亲,眼前的这个却相识不久,真情流露成这般,令陛下心头一暖,“扶朕去榻上。”
赢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人躺下,端茶倒水极尽殷切,而后又试着给人揉捏按摩了一会儿,“昔日家母头疾常犯,臣便学了些小伎俩,不知陛下可舒坦些?”
力道刚好,确有缓解,陛下阖眸,气音轻吐,“嗯,不错。”
赢枫几不可察的勾起一抹笑靥,自以为藏得严实,那嗤笑的一声鼻息异动,却被陛下捕捉了个明明白白。
时间过了大半个月,陛下时常宣召赢枫去下棋,休书的事再未提过,她也不敢出言询问。
天光愈发明朗,一日午后,弃了棋局,陛下邀人同游御园,走着走着忽而起了风雅心思,柔声道:“听闻枫儿琴棋书画样样了得,今日可肯给朕露一手?”
“陛下谬赞,臣学艺不精,皆是近人捧和罢了。”赢枫有些不好意思的敷衍。
“今日天色尚好,朕也累了,不若你在此泼墨一幅,朕为你抚琴相和。”陛下似是不肯罢休。
此语一出,身侧的宫人大惊,陛下的瑶琴,自即位以来,再未碰过了。有眼色的内侍赶忙去寻笔墨和瑶琴,片刻不敢耽搁。
赢枫见状,一来不忍推拒,二来未见过陛下抚琴是何模样,心中好奇,便颔首应下。
她提笔勾勒,泼墨设色,好一通忙碌,精细的修了数个时辰。期间陛下也无意观瞧,随意的拨弄着七弦五音,疏解心怀。
待黄昏日暮,陛下悄声止住琴弦,踱步至赢枫身侧。这人作画已然入迷,满目丹青,不顾身外物,丝毫未曾察觉。
陛下瞧着她画中景,唇角不自觉勾起,一双澄澈的眸子落在这人的侧颜上,待这人换笔之际,才调侃道:“令你绘景,你胆子倒是大,敢不问朕,就把朕画了进去,嗯?”
赢枫身形一震,不知这人几时出现在了身后,怪她小心思太多,已然忘我陶醉了。
她怯怯的抬眸瞄了一眼,恰巧对上陛下眼底的笑意,知这人并未真的动怒,大着胆子道:“五官未填,不作数的。不知臣可有幸,求陛下御笔描摹这画中人的姿容?”
好一个以退为进,陛下幽幽踱步回了案前品茶,似笑非笑的威胁道:“你画,若是不合朕意,手就不必留了。”
赢枫抿了抿嘴,倒吸一口凉气,提笔的手抖了三抖,磨磨唧唧的直到天色暗沉,才补全了容颜。那低垂的眉眼端方大气,似高山云舞空蒙,似神明周身光晕,恬淡中自带七分威仪,如不染纤尘之绛莲。
陛下随意的瞄了一眼,拔腿便走,未出一字评论,令赢枫忐忑的小鹿乱撞,一夜不曾好眠。
天长日久,她才后知后觉,陛下一旦如此,便是心思悸动,又放不下矜持傲娇,才会端得清冷,闪身便逃。
好生有趣,说一不二的果决帝王,也有娇矜羞赧的一面。
日子久了,赢枫发觉,这人在她眼前,展露了柔情的一面,更通人气儿。全然不似朝堂前的肃穆,待江映华的严苛,也不似在太后面前的小心翼翼,一句话思量三五遍,报喜不报忧。
她愈发想要与人亲近,日日盼着陛下召见她去作陪。起初她当自己是仰慕,直到陛下突然不再主动,她开始抓心挠肝,忍了几日竟辗转难眠,食不知味,脑海里频频浮现那人的音容。
她猛然顿悟,自己是中了情毒了。
于是,她屁颠屁颠的,主动跑去了承明殿献殷勤。出乎意料的,陛下言说没空见她。她脑子一转,转头入了太后宫里,三言两语将人哄骗出来,拉着太后就入了承明殿。
进去才知,陛下这日休沐,难得的悠闲。无非是故意躲着她,嫌她不主动,闹脾气罢了。自那日后,二人心照不宣,无人挑明了去,却也颇有默契。
哪怕是帮不上忙,赢枫也安坐殿内,给人端茶送水,剥削瓜果,铺床研墨,将宫人弄得手足无措,无事可干。
直到盛夏时节,说好的二人出宫游园,却被江映华截了胡。如此便罢,江映华方走,赢枫便得了消息,陛下再次被这人气得卧床,她愤恨地冲去了承明殿内,看着江镜澈的病容,脾气又尽数散了,轻声接过宫人的药碗,一勺勺小心的吹凉,给人服下。
陛下精力不济,很快就睡了。赢枫不放心,在床榻前闷声守着。日暮西垂,天色暗沉,不知过了多久,她打起了瞌睡。
陛下幽幽转醒时,便瞧见一毛茸茸的脑袋在侧,小脸垂在床沿上,姿势很是别扭,也不知这人怎么就能睡着的。她抬手想松松锦被,坐起身来,细微的动作还是吵醒了眼前人。
赢枫迷离的睡眼惺忪,见人醒了,便要起身去添茶。陛下嗤笑,将人摁下,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侧脸,令人身子一颤。
“别动,”陛下话音轻柔,满眼爱怜,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,微微用力替人舒展着印痕,嗔道:“压出红痕了,太不讲究。”
她哪知,这脸是越揉越红,揉的人羞赧地垂着眸子,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。
陛下看在眼里,笑意忍得艰难,一时悸动,手腕一翻就勾住了赢枫的下颌。随着指尖轻挑,小人身子微微战栗,呼吸瞬间凌乱开来,却眼含惊喜的抬眸对上了陛下审视的眸光。
一双含了水雾的眸子眼波婉转,似是透着期待。这娇羞的,欲拒还迎的乖顺模样入眼,江镜澈心尖一颤,顿觉老树开花,身子不由得前倾,缱绻的视线凝成一点,垂落在贝齿划过的一抹似海棠旖旎的朱红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