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晶杯的气泡水饮尽,她为自己斟了少许洋酒,金棕色的酒水腾起浓烈劲香,徜徉在晶莹闪耀的杯中。
[依在下之见……您是一个极度坦诚又极度伪饰的矛盾者。]
她手中仅持有一只水晶杯,空气中却响起叮咚的碰杯声,那是系统以无形的手端着隐藏的杯子与她对碰。
在这一场游戏中,它是她最隐秘最可靠的追随者。长久的相伴后,结局即将到来,双方更为融洽。她又感到系统用“手”帮助她整理了头发,长而乱的白卷发被它松松地挽成垂髻,落在她脖颈一侧。
[您能客观地剖析自我,像优异的医师毫无怜悯地操作锋锐的柳叶刀切开自己隐秘的部位——您刚才对我所说的一番话,就是一次犀利的自白——然而与此同时,您又抗拒着坦白,您已经真正爱上了某个人。但我确信着,有一个名字就刻在您的心脏,只是您拒绝垂眸看向您的心脏。]
[……你也很犀锐呢。]
[我追随您已有一段时日。根据协约,我被您允许收集融汇您的数据以改进我的算法。我也是您的潜意识的反应物。]
金棕的酒液映出她目光沉沉的银眸。人工智能的声线,正如她潜意识里的声音的具象扩大化。
[您相信着,“爱”是对抗,不是胜,即为败;“爱”是无益,不是痛,即为毒。]
[然而那只是您个人对它的界定,“爱”实际上不具备定义。您不妨从其它角度思量这一份世界上最复杂的、最无法被定义的情感。不一定是非胜则败,尔虞我诈,虎踞鲸吞,“爱”可以是更温和、更柔质、更无害的。]
[我理解您,您拥有笃定的自我,锐利的自尊,您认为,坦白了自己爱上某人,等同坦白自己输掉了一场战争,可是——]
水晶杯的底座轻敲胡桃木的桌面,素珠的低语中断了系统对于她潜意识的阐述。
[……爱是一场彼此皆输的战争,一旦战起,无人幸免。]
浪花与海风在夜色里环绕着岛屿一并鸣叫,她说。
[但……因为彼此皆输,亦是彼此皆赢。]
[我输了,他也输了。我赢了,他也是。]
……是的。她在抗拒着、近乎是恐惧着爱,她绝不愿自己因为另一个人而变得不像自己,她见过太多在感情中迷失了自我的人们。
可是……事实上,一切都是双向的。
那个人与她一样,他由于她而变得极度不像自己,他也必须为了她而做出种种妥协、牺牲、改变,他比她迷失得更多。
她不愿意被他所占有,可她终于正式意识到了,无人能单方面占有另一个人。
占有,是双向的。
这也被称为“拥有彼此”。
她与他,都是大获全胜又满盘皆属的玩家。
现在,她准备好去拥有他了,也准备好被他所拥有了。
[……系统,多谢你与我聊天,我理清了自己了。]她说,[明天,我会去见他——]
变得大胆而健谈的系统出人意料地打断了她。
[您不需要明天去见他。]
[因为在今夜,他已来见您了。]
清亮的银眸强烈地一缩,素珠一时间不言不语杵在原地。
[开始落雨了。这样的天气不适合您外出。]在淅淅沥沥的夜雨声中,系统说,[整座岛屿无人知晓他不请自来的突兀登门,您也可以忽略他,让他站在岛上那一座能望见洋馆主卧的露台灯光的山尖上淋雨。不过是一场秋夜小雨,不会对十代目教父造成多少损伤。或者,您也可以选择让我为您准备大衣与雨伞。]
整个人短暂宕机之后,纷杂的情绪像泄洪般涌来,她的脑海一瞬就清晰构筑出他此刻的模样,在细雨的山林中像鹿一样柔润而邃密的棕色眼眸。
[那个笨蛋……]她抬手捂住双眼,发觉自己的手心火热,而脸颊比手心更滚烫,她听见自己的语调是又闹怒不已又欢喜若狂,咬牙切齿地咕哝着,[我怎么都不知道岛上有一座山能望见洋馆主卧……]
系统为她披上御寒的大衣,又递来一把长柄的雨伞,贴心地说道:[这把伞空间颇大,足够您与他共用了。]
[顺带一提,大约十分钟前,我为您挽头发时,关闭了您的耳钉道具。]它说,[我十分抱歉未经您许可就擅自行动,您要惩罚我,我毫无异议。我只是希望您真切地感受到,您当前关于他的情绪都是真实的,并非由于恋爱脑道具而产生的。]
素珠:[……]
真不晓得,应当把这个成了精的人工智能关进小黑屋,还是给它发一大笔奖金。
[……之后我会给你奖金和休假。]她对系统说,[我现在要去见他。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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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益于家族敏锐的情报网,他是从横滨到并盛第一个知道她归来的人。
偶尔他会庆幸自己比对手们具备更多优势,从方方面面而言他与她都是最为般配的一对佳偶,但大多数时间他深感无力,个人能力再超凡又如何?家族再强大又如何?当她不愿全心全意地只看着他,他对此依旧无计可施。
想要在其他人与她重逢之前就见到她,这样不成熟的心情像某种不可名状的奇特力量主导着他,待到他回过神来,他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她的岛。